接續前一篇的討論——《快思慢想》:快思與慢想的基因演化研究,我們下了一個明確的結論,那就是人,本來就是不喜歡思考的物種。那麼,如果快思基因的存在,就是人類演化上的必然,無論怎樣都無法避免,那面對這種「遠古基因」的強烈干擾,我們又該怎麼辦呢?如果那些懶惰的快思基因,經過漫長演化的結果,就是只要一遇到需要動腦分析的決策,就會逼迫大腦開啟休眠模式,任憑「感覺」主宰一切判斷與選擇,那不是一件很糟糕、很荒唐的事嗎?
嗯,確實是。不過可別小看人類聰明的大腦,因為靠「快思」進行抉擇與判斷,雖然不比「慢想」細緻清晰,但它也不至於到沒有道理,所以這篇文章,我們要詳細來分析「快思」裡的「思」,究竟是在「思」什麼?它的背後,是否又還存在什麼依據與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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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來說,若想減輕大腦思考的負擔,有兩種常見的路徑:
第一種,是用舊經驗解釋新經驗,在心理學上,這叫做類化。
什麼是類化?就是透過抽取事物的特徵,把類似特徵的事物歸成一類,當未來見到相似特徵的事物時,便直接以此做為理解的基礎。用白話一點的方式說,就是用標籤化的認知理解事物。
我舉幾個簡單的例子:只要是黑人都跑很快,只要是黃人都很勤奮,只要是女人都很感性,只要是男人都很理性、水瓶座的人大都愛自由、天蠍座的人大都有心機、處女座的人大都有潔癖……像這類的理解,就是一種典型的「類化」,用比較不好聽的話來解釋,就是幫身邊的人事物「貼標籤」。
「嗯,上次買這牌的黑醋,結果味道普普通通,醬油應該也不怎麼樣吧……」這就是一種類化判斷,用舊經驗解釋新經驗,以減輕大腦的思考負擔。這種以偏概全,用初步印象推論整體印象的行為,在心理學上有個名詞,稱為「光環效應」(Halo Effect)。
「嗯,這款有限時特賣,而且上頭還寫了『全國銷量第一』,不然就給它一次機會吧……」這也是一種類化判斷,只是,這是用別人的舊經驗來解釋自己的新經驗。在心理學上,解釋這種從眾行為的名詞,叫做「羊群效應」(Bandwagon Effect)。
「嗯,聽老媽說這牌不錯,不然就這個吧……」這也是常見的類化。你相信你老媽的判斷不會出錯,於是在她身上貼上「可信任」的標籤,因此她說好,你就覺得好,她說不好,你就覺得不好,這就是「標籤效應」(Label Effect)的力量。
所以你看,很多因「快思」而做的決策,背後的最根本動機,往往就是憑藉最簡單的「類化」而形成的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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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種,是模仿舊有的思考路徑,在心理學上,這叫做慣性。
什麼是慣性?你有寫過數學題嗎?假設xy平面上有兩點,我們要找過兩點的直線方程式,要怎麼求?嗯,一般來說,第一步會先假設y=ax+b,第二步是將兩點分別帶入,第三步是解聯立方程式,第四步再將求出的a與b帶回原式,進而得出答案。
上面的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就是一種典型的思考慣性,也就是說,當我看到「過兩點求直線方程式」的題目時,腦中的解題路徑就已經自然成形了。像這種「快思」,從某種角度來說,其實跟一個人聰不聰明無關,跟理解力好不好也無關,因為說到底,這不過是一種無腦的記憶而已,沒有什麼技巧可言,題目做多做久做熟,相似的問題一出現,根本不用動腦筋,既有的思路走一遍,就能在最短時間內找出答案。
這讓我想起大學時代,某個麻省理工畢業的教授的名言,他把這套慣性思維,用非常生動的方式敘述一次,當時他對我們這些學生說:「所謂做學問,就是學豬走路,你先看我走一次,然後自己再走一次,多走兩三次你就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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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這裡說的「學豬走路」的意思,就是要我們別多想,直接模仿教授的思考路徑,當之後遇到相同的問題時,只要記熟特定的解題慣性,就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得到成績。只是,這樣做會不會有盲點?當然會有,雖然這樣做可以省下很多犯錯的時間成本,但這樣的慣性思考,長期來看卻是對大腦的一種制約,因為當大腦真的習慣了某種特定的解題路徑,那麼只要原本的問題一有變化,舊有的路徑一旦走不通,很可能就會導致自己跳不出舊有的理解框架,反過來被這套慣性思維牽制發揮。
「嗯,我記得有專家說過,選醬油要先看產品標示,先看是釀造醬油還是化學混合醬油,接著再檢查瓶底沒有醬泥沉澱,最後看瓶身是否使用玻璃瓶……」這就是一種慣性思維,按照「先看標示,再看瓶底,後看瓶身」的標準,做為「快思」時的判斷依據。你說這很複雜嗎?其實一點也不,因為只要身體習慣了這個思考慣性,用不了幾秒鐘,就能判斷手中的醬油要不要買了。
所以你看,很多因「快思」而做的決策,背後的最根本動機,往往也是憑藉最簡單的「慣性」而形成的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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類化與慣性,是兩套心理學上很常見的省力工具,面對每天紛亂瑣碎的選項,透過這兩套思維,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幫我們那好逸惡勞的大腦節省力氣。因此,會選擇快思,而不選擇慢想,會選擇類化與慣性,而不選擇理性分析,會選擇信光環、跟羊群、貼標籤,而不選擇批判性思維與邏輯工具,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說,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我想最重要的是,別過度迷信自己的直覺式判斷或理性分析(尤其是直覺式判斷),我相信很多時候,只要能做到這樣,只要能「意識到」自己或許存在理解上的盲點,那其實就很夠了,因為我始終認為,當一個人意識到問題存在的那一刻,那問題往往也解決了一半,而且是最困難的那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