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的電視與枕邊的收音機 ft.《夢想集中營》

阿嬤睡覺的枕邊,放著一台收音機。九十歲的她跟我說,有時她會失眠,凌晨一兩點就會醒來。

有時她老人家東想西想,覺得無聊或孤單時,就會聽聽收音機。

「妳在看什麼?」阿嬤八點就跑去睡了,凌晨一點多起床上廁所時,順路走來客廳問我。

「德國電影,講戰爭的。」我用簡單的八個字粗暴地概括。

「戰爭的東西我不愛看。」阿嬤說完轉頭就走,回房間睡覺去了。

那時,我正一個人看一部德國電影,名字叫《夢想集中營》(The Zone of Interest)。

針對這部電影,我就不多做評論了,歡迎有興趣的朋友自行搜索,這部電影主要是用一個住在奧斯維辛集中營旁邊的納粹軍官的家庭視角,去側寫一場駭人的二戰悲劇。

這個納粹軍官的住所,是一個有著美麗庭院的別墅。而這個別墅,就蓋在集中營的旁邊。他們的日常是孩子們去游泳和釣魚,妻子則花時間整理花園。還有女僕會負責打理家務。

但最荒誕的地方在於,就在花園旁邊的牆外,從集中營傳出的槍聲、尖叫聲、火車聲和熔爐聲不絕於耳。

看這部電影時,真的不禁會感嘆這世間的魔幻,明明活在同一片天空下,明明都是人,明明只隔著一道牆,竟還是能硬生生地隔出天堂與地獄。

*

說起戰爭,阿嬤倒是經歷過。她曾經跟我說,小時候讀書時,她經常會聽到空襲警報,然後就要找防空洞躲起來,因此都不能好好上學。

她跟我說,以前那個時代受的是日本教育,但是她很不喜歡日本,因為在她的印象裡,日本人以前對台灣人很壞,又是打又是罵,非常可怕。

恰好我幾周前才剛從日本佐賀旅行回來,我沒有跟阿嬤說。

我當然可以理解阿嬤討厭日本,不過我對日本的印象挺不錯的,我覺得日本人民非常友善,坐公車時還有一個老奶奶主動來跟我聊天,雖然我完全不會日文,但她還是很友善地想認識我。那時我不小心按錯下車鈴,她還在滿是乘客的公車上,大聲地幫我跟司機解釋沒有要下車,當下我真的非常感動。

當然,我相信阿嬤她說的是真的,或許以前的日本人,真的對台灣人很壞。

但是,我在日本的經歷也是真的,我去日本旅行時,對日本人的印象其實很不錯。

打她的那一代人,是日本人沒錯。但在佐賀旅行時,主動幫我跟司機解釋我按錯下車鈴的老奶奶,她也是日本人。

或許在那個時代下,有很多日本人對台灣人很壞,我同意。但時代改變了,戰爭結束了,鮮花取代了槍砲,兩國人民也恢復了正常的交流往來,我知道我正享受著上一代用鮮血換來的珍貴和平,我感激上一代的犧牲,但我也相信,他們流血流汗,為的就是可以讓我們這一代人活在一個沒有戰爭的世界。

我跟阿嬤身處的時代,把我們隔成兩個巨大的世界。

就像電影裡,隔著牆的兩個世界那樣,遙遠到無法觸及。

*

看完電影,時間是凌晨兩點鐘。我關掉電視,關掉電燈,準備回房間休息。

經過阿嬤的房間時,我聽到了收音機的聲音。

「妳在聽什麼?」我往房間裡,輕聲問了一句。

房裡沒有回應。我想是因為阿嬤耳朵不太好,我也不想打擾她,於是便作罷,打算回房間休息。

我回頭望了一眼漆黑的客廳,看了一眼電視,忽然之間,我覺得這電視,跟收音機好像是一樣的東西。

她老人家說過,覺得無聊或孤單時,就會聽聽收音機。

「那我看電影,也是因為覺得無聊或孤單,所以才需要電影的陪伴?」剎那間,我心中突然冒起了這個疑問。

我站在門口,聽著微弱的收音機聲,思考著這個問題。

忽然間,思緒又把我拉近了電影裡。眼前的這道房門,竟像極了電影裡,那道隔著兩個世界的牆壁。

我看著門把,聽著收音機聲,我和阿嬤好像在兩個世界裡,看似距離很近,卻又遙遠到無法觸及。

在現實與虛幻的交疊間,我感覺自己像電影最後,凝視著大樓走廊的黑暗的納粹軍官。

一邊想著劇情,一邊感嘆著走回房間。

「真是個複雜又充滿魔幻色彩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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