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佳餚在學日文。她跟我說,有時她會懷疑,學日文有什麼用?會不會學了以後,未來還是用不到?還是領低薪?
以前,我學德文的時候,也曾想過這個問題。學德文到底有什麼用?我又不會經常去德國,學德文要幹嘛?
學語言的一開始,可能是出於興趣、可能是出於必須、可能是出於一時的成就感、可能是出於語言課上的某個男孩女孩……不管一開始學習的理由為何,當激情褪去,你終究會在人生的某一刻感到遲疑,並遇上那個打從心底冒出的疑惑。
「學這個,有什麼用?」
以前,有人問過我:「寫《水瓶集》有什麼用?」
聽完,我一愣。因為在當時,我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
寫文有什麼用?
寫文有什麼好處?
寫文能拿來幹什麼?
我一直都覺得,像這些問題的背後,好像都是在告訴我,眼前的目標,不應該只是目標而已,它應該服務於某個更大的目標!
首先,我一開始就不接受這種說法。
為什麼眼前的目標就不能是目標?為什麼眼前的目標,還得要服務某個更大的目標不可?它還得變成某種實現其他目標的手段才行?
就像是,我在路上看到一朵花。
我說:「這朵花好美喔!我想看久一點。」
你告訴我:「一朵花能有什麼用?能拿來幹什麼?」
我聽了只會感到困惑,難不成要我摘下來送給你,或送給某某某,我對這朵花的喜歡才有意義嗎?
因為我喜歡這朵花,所以想看久一點,不行嗎?
*
寫文,也是一樣的。
水瓶集,就像那朵花。
我喜歡,所以想看久一點。
日文可以是那朵花,德文可以,英文也可以,這世上有好多好多東西,都可以是那朵花。
因為喜歡,所以想看久一點,就跟愛一個人一樣,人生不就是這樣而已嗎?
為什麼單純的喜歡,好像還得要「有用」,才能正常的喜歡下去?
打個球不能只說喜歡,還要說可以強身健體。
旅個遊不能只說喜歡,還要說可以增廣見聞。
按個摩不能只說喜歡,還要說可以促進血液循環。
打個電玩不能只說喜歡,還要說可以增進手腦協調。
做一件事,不能訴諸單純的喜歡、不能只求單純的爽,還得要有某種「用」,否則這個人應該要感到羞愧。
當個社會人,怎麼這麼麻煩?
*
後來我知道,為什麼當個社會人這麼麻煩了。
因為,其實我們老早就有發現到一件事一一單純的喜歡,其實是最可怕的。
可怕的地方在於,它不講任何道理、不服務任何制度、不遵守任何規則。這種單純的喜歡,會讓周圍那些追求一切複雜事物的人,都顯得特別傻。因為,要是取得快樂可以那麼簡單,那我們這些追求複雜的人,到底是在瞎忙什麼?
這感覺就像是,一個小男孩在海邊玩沙,玩得不亦樂乎。
那個瞬間,小男孩找到了那朵花。
他在告訴我們:「這朵花好美喔!我想看久一點!」
而這時,我們這些聰明而世故的社會人,就會跳出來說話了。
「喜歡一堆沙能有什麼用?能拿來幹什麼?」
這時,我們知道,小男孩是回答不了這個問題的。
因為這問題,連我們都回答不了,何況一個小孩。
但無所謂,這個問題會先堵住小孩的嘴,因為是大人先問的,所以小孩要先回答。
雖然大人也不知道,這個規則是誰訂的,但管他的,反正有用就好,反正小孩聽話就好。
*
於是,在這個「玩沙事件」以後,小男孩理解了一件事,他來到了一個以「用」為本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裡,只有「單純的喜歡」是不行的、是不夠的,做任何事情,都還要考量到「有用」才行。
玩沙之前,要想清楚有什麼用,才能好好玩。
欣賞花之前,要想清楚有什麼用,才能好好看。
流眼淚之前,要想清楚有什麼用,才能好好流。
不然,當有大人再問他:「喜歡沙能有什麼用?一朵花能拿來幹什麼?流淚有什麼好處?」的時候,他要怎麼回?
於是這個小男孩,漸漸對自己單純的喜歡產生懷疑,他開始相信「有用」比「喜歡」更重要,甚至,他漸漸遺忘了自己當初是怎麼喜歡上玩沙的。
這一刻,請大家起立,讓我們一同鼓掌。
讓我們一起恭喜小男孩,成為另一個和我們一樣成熟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