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心的道德審判

一直覺得在這個世界上，做好人遠比做壞人更難。

我的老家在台中，因為唸書的關係必須到台北租房，我騎機車，租屋處外是一條小巷，小巷裡只有一排停車處，但奇怪的是停車格只畫一半，另一半畫的是紅線，不過機車停在紅線上並不會影響到住戶，有時因為太晚回家，機車格被停滿了，為了圖方便，就會把機車暫時停在紅線上，反正隔天一早就會騎走，而且左右也都會不約而同的停滿機車，讓人感覺更放心。

一個月風平浪靜的過去，兩個月，三個月，即使停在紅線上，也沒有發生什麼事。

可是某天，我突然收到一張違規停車罰單，我的機車被人匿名拍照檢舉了！收到罰單當下非常意外，停了將近半年都沒事，雖然知道那裡是紅線，但真的沒有擋到任何車輛進出，怎麼會莫名其妙被人拍照檢舉？思來想去，感覺是有心人刻意而為，我心裡憤恨不平，但最後還是吞下這口氣，那天，我繳了人生中的第一張罰單。

不過一如往常地，那條紅線每天晚上依舊停滿了機車，繳完罰單後，每次經過看到一輛輛臨停的機車，心裡的惡魔總會不時告訴自己：「我每天努力省吃儉用，辛辛苦苦地存錢，結果這麼倒楣被人檢舉，是不是這次換我檢舉，就可以不用承擔這筆損失，也不用這麼辛苦了？」後來，我還是選擇不檢舉，因為我不想當壞人，我不想變成自己討厭的樣子。

但最終，我還是淪陷了。

*

某天夜裡下著暴雨，我正要趕往參加一場舞會，即使拿著新買的大雨傘，還是在路上被淋得一身濕，拖著狼狽的身軀走進會場，開始和認識的朋友們聊天跳舞，跳到一半時，口袋裡的眼鏡意外被擠出來，聽到「啪」的一聲，我知道完了，一定是掉在舞池裡了，當時心裡焦急，但現場一片黑暗，什麼也看不到，等到舞池中的人群漸漸散開，我左右尋找，沒想到眼鏡居然憑空消失了，連屍體都找不到！我想有可能被踢到什麼地方，可是找了一整晚，連個影子都沒有。

經歷一場大雨，眼鏡又意外不見，我的心情落到谷底，散場後，走出舞廳，外頭大雨依舊，我走到一旁要拿回我剛買的新雨傘，竟然又被人拿走了！那一刻，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駱駝。來會場前被雨淋濕、在會場裡眼鏡不見、離開會場新雨傘也被偷……這三件事在我腦中反覆重演，看著天上的雨，地上零星散落的雨傘，心裡滿是憤怒，我決定了，我要當一次壞人。於是我隨手在地上抓一把順眼的雨傘，憤恨離去。

*

可是回到家後，我不敢把雨傘打開，甚至不想拿進家裡，因為我知道那不是我的，那一晚，我徹夜難眠，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沒想到因為一時的情緒，竟然變成了自己最討厭的那種人。

隔天，天還沒亮，我便默默將雨傘拿回會場，我知道這把傘的主人一定在心裡痛罵過我，就跟我曾經痛罵過拿我新傘的傢伙一樣。手中這把傘，可能是某個人的寶貝，也可能是一文不值的東西，可能放回去後沒人領回，也可能再度被另一個壞人撿走，放回雨傘的那一刻，我甚至懷疑自己這樣做倒底好不好，對不對，該不該。我想心安，但躲不過內心的審判，我希望當一個好人，而當時唯一告訴自己的，是將這把傘放回它原來的地方，雖然知道或許這改變不了誰的命運，但起碼讓我的內心能再次回到那個晚上，告訴那個衝動行事前的自己：「別忘了，你期許自己可以當個好人，你會學到教訓……於是你才有能力，變得愈來愈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