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回奶奶家時,奶奶塞了兩千塊給我,說要給我當零用錢。我一開始是拒絕的,後來奶奶硬是說沒關係,然後往我的口袋裡放,我看了她的眼神和動作,感覺她是真心想給我的,所以我就收下了。
後來,有人告訴我,我不該拿奶奶的錢,因為我已經長大了。
請問,我到底該不該拿?
「你可以跟奶奶說,她的心意你收到了,然後先假裝收下,要離開的時候再偷偷藏在一個地方,然後走了再跟她說藏在哪就好了,用不著真的拿。」那個說我不該拿錢的女士,這樣跟我說。
請問,這樣說有沒有道理?好像有對不對?可是請你仔細想,這樣說話的人,她預設了一個什麼立場?
她預設了——奶奶其實不是「真心」想給我錢的,她只是「做做樣子」而已,心裡還是希望我把錢還給她。
每當有人跟我說我不該拿的時候,首先我就很反感,不是反感奶奶,而是反感對我說這種話的人。我反感的地方在於——
她是憑什麼覺得奶奶不是真心想給我錢的啊?她憑什麼覺得奶奶只是在做做樣子而已?而不是真的希望我好好收下來?
我在那個當下,看奶奶的眼神、看奶奶的動作,我是真心覺得她是想要我收下的啊!我根本不覺得她在演,或是其實不希望我拿,而那個說我不該拿錢的女士,她有在那個當下嗎?她有看到奶奶的眼神和動作嗎?其實並沒有。那她又憑什麼判斷奶奶當時只是在「做做樣子」而已?而不是真心想要我收下她的好意?
妳說是因為我長大了?長大了又怎麼樣?長大有什麼了不起的?憑什麼長大了就要開始懷疑長輩的好意可能不是真的好意,而只是單純在客氣而已?就算我長大了,我也是奶奶的後輩,奶奶是需要對我客氣什麼?我又不是外人,而且這樣搞得好像長輩都很愛錢似的,真的是讓人難以理解為什麼會有人想把事情搞得這麼複雜。
我從以前就非常討厭東方社會的這種「猜心」文化,有什麼想法不能直接說,一定要這樣繞來繞去的。可能我是男生吧?所以想法就非常直接,只要我覺得奶奶是真心想要我把錢收下的話,那我就會開心禮貌地收下,事後也不會覺得這有什麼問題。而且我認為,比起我在那裡把她的「好意」推來推去,奶奶更希望我不要囉嗦,直接乾脆地收下。
我從來不會懷疑奶奶是那種「給我錢只是作作樣子,其實心裡很心疼她的錢,所以給了錢還在那希望我趕快還給她」的長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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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我會進一步想,站在一個八十幾歲的人的立場來說,除了煮一頓好料給我吃,然後塞一點零用錢給我之外,我其實很難想像,她到底還能用什麼方式來傳遞她的關懷給我,難道要陪我玩Steam的遊戲?跟我聊最近看什麼書?推薦我最近有什麼好看的電影?還是送我一個遊戲搖桿?一本漫畫書?一張電影票?這些年輕人的玩意,奶奶還有心力去了解和研究嗎?
怎麼可能!對很多長輩來說,他們根本不想、也沒那個力氣去了解年輕人的世界,所幸這世上還有料理、還有金錢,所以奶奶知道她還可以做些什麼,來讓我知道她還在乎著我、還疼愛著我。
我想這就是為什麼我每次回奶奶家的時候,她都喜歡煮得很豐盛,甚至偶爾還塞零用錢給我,即便我只回去一兩天。
所以,我知道我不能去跟她講「少煮一點」之類的話,而是要好好理解她「為什麼每次都要煮那麼多」,因為這是奶奶傳遞「愛」的方式!她要我開開心心地吃、然後對她說她煮的東西很好吃、跟她說每次都吃得很飽、跟她說下次要再繼續煮、下次還會再回來吃!我知道這樣接下她的「心意」,她會最有成就感、會最開心!
如果連奶奶的這點心思都看不出來,哇靠,那枉費她對我這麼好、這麼疼我愛我啊!
*
而零用錢也是一樣的道理,我看她當時硬要塞錢給我的動作和表情,我很相信她就是真心要給我的,我根本不會管我幾歲、長大了沒、該不該收下,我只會看著奶奶的眼睛,認真地問自己一個問題——
「奶奶現在是不是真心想給我這個錢?她是真心希望我收下來的嗎?」
如果我覺得是,那我就會開心地收下,然後告訴她我會好好用這筆錢去買很多我愛吃的東西。
在那個當下,從奶奶的動作和眼神中,我也確認了她臉上的表情是開心的,根本沒有任何希望我趕快還她錢的意思。
因此,除非奶奶自己親口在事後跟我說她很在意那些錢,否則我都會相信奶奶是明確希望我收下的,一切都是這麼明確和簡單。
而同樣的,如果將來有一天我當了阿公,已經搞不清楚孫子喜歡的東西是什麼、當我已經無力跟上那個新時代時,我想我也會想要直接用「零用錢」來代表我對他的關愛與在乎的,因為這最簡單、最不費腦、也最不容易出錯。
當我要給他零用錢的時候,我肯定也希望他能好好收下,並期待他有領悟到這份「阿公的心意」,然後心懷感激地跟我這個阿公說一聲謝謝,說我的心意他有收到了。
如果這個臭小子在那邊裝大人、在那邊裝客氣,把我的好意硬推回來,或是事後偷偷塞回來,然後跟我說什麼「阿公你的心意我收到了,但是我長大了,所以你的錢我不能拿欸~」的時候,我一定也會很不爽,心裡會覺得——
奇怪,你這小子憑什麼覺得我在跟你客氣啊?憑什麼懷疑我給你錢的時候,其實不是真心想給你錢?憑什麼覺得我不是真心希望你收下?就因為你自以為你長大了嗎?長大有什麼了不起的?長大了就可以懷疑阿公我是這麼虛偽和愛錢的人嗎?馬的!
如果我不喜歡你、不想給你錢,我就不會把錢拿出來給你,既然拿出來要給你,就是希望你可以開開心心地收下,跟我說聲謝謝阿公,然後記住「這是阿公給你的心意」,記住這世上還有我這個阿公在關心和在乎著你。這麼簡單的心思都看不出來,傻成這樣還敢說自己長大,到底是不是我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