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阿嬤家,都會陪她老人家看八點檔連續劇。
當然,在我心中,所謂的「陪看」,重點在陪不在看,八點檔演什麼,我根本就不在意。只不過,阿嬤喜歡一邊看一邊跟我講人物和劇情,所以漸漸地,我也被迫知道了很多我平時壓根就不會去在乎的人名。(什麼煥然志前志開若蘭什麼的……)
有趣的是,這次我和阿嬤一起看了一部「連她平時也沒看過」的連續劇,而且呢,我們都覺得蠻好看的!
這是一齣公視的時代劇,叫做「苦力」。
我們只看了一個小段落,可是那個段落非常有味道,連我都跟著入戲了。我來和大家介紹一下那個段落在說什麼,劇情非常簡單——
一個兒子因為賭博欠債,把父母的財產敗光了。父母破產後,離家多年的女兒想要回來幫忙(離家原因不明),然後呢,媽媽希望女兒留下來,可是爸爸不能原諒女兒,於是氣憤地把女兒趕走,要她不要再進來這個家。
等女兒被趕出門以後,媽媽一把一鼻涕一把眼淚地說:「你為什麼要趕我們的女兒走!都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不能原諒她嗎?」
這時,爸爸突然收起憤怒的表情,一臉委屈地說道:「我其實……我其實早就原諒女兒了。可是我們已經破產了,而她好不容易有了穩定的工作,我們不能拖累她。這件事情跟她無關,不能讓女兒跟著我們一起受苦啊!」
請問,你覺得爸爸說得有道理嗎?
坦白說,我在看這段的時候,尤其是爸爸講的話,感到「非常地不舒服」!
*
我一直都覺得,東方的男人,尤其是老一輩的東方男人,似乎都不太善於表達自己的情緒。
「他說的也有道理。」劇裡的爸爸講完那些話,阿嬤馬上做出這種評價。
「對啊,他說的是有道理。可是……」我突然轉頭問阿嬤:「可是這些話,他為什麼不當面和自己的女兒講?」
對於爸爸說的那番話,我完全可以理解,最讓我感到不舒服的地方在於——我實在不能理解,這種顧慮明明就很合理,真說出口,我相信女兒也完全可以理解,但爸爸為什麼在面對女兒時,就是要用「憤怒」來武裝自己的「真實情緒」呢?
家產被敗光了,爸爸的情緒明明可以是「傷感」……
女兒終於回來,爸爸的情緒明明可以是「開心」……
女兒有好工作,爸爸的情緒明明可以是「欣慰」……
女兒願意幫忙,爸爸的情緒明明可以是「感激」……
結果到最後,這個老爸完全忽視這些更細膩、更難體察的情緒,直接調動最原始、最淺層、也最沒意義的「憤怒」,一口氣把這種糟糕的情緒砸向女兒,把人家砸得遍體麟傷。甚至女兒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了,還繼續在用「誰叫妳當年要離家」這個「你自己明明就已經不在意了」的罪名,不斷合理化自己當下的憤怒情緒。
Why?到底為什麼要這樣?你到底在幹嘛?你都沒發現你正在做一件很傻的事嗎?
*
可是我發現,阿嬤不會像我這樣去理解。她似乎是認定,這個爸爸「當下的氣憤」是可以理解的「正常表現」。我當下沒多說什麼,但心裡非常大聲在怒吼:「這明明一點都不正常啊!到底哪裡是正常的啦!」
1.兒子把家產敗光,爸爸的情緒可以是憤怒、可以是傷感、可以是無奈、可以是委屈。
2.可是對象是女兒,不是兒子,所以爸爸要調動的情緒,應該是傷感、無奈或委屈。
3.面對傷感、無奈或委屈,在見到女兒回來以後,發現自己的女兒願意幫忙、而且有好的工作,爸爸可以感到開心、感到欣慰,甚至覺得感激。
4.而開心的情緒可以撫平傷感,欣慰的情緒可以消弭無奈、感激的情緒可以化解委屈。
5.明明可以皆大歡喜,但結果呢?這個老爸一看到女兒,竟然莫名其妙地就把傷感、無奈和委屈,全部武裝成憤怒,一口氣發洩出來。
6.然後呢,拿著憤怒的情緒傷害女兒的心,事後又希望女兒可以「長大一點」,好能讀懂自已的「真實情緒」?
7.唉,因為不知道怎麼拆解情緒,於是錯誤地表達自己的情緒,導致矛盾加深、誤會蔓延,最終彼此都在彼此亂丟的情緒煙霧彈裡,錯過彼此真正想要表達的真心…...
明明都不想互相傷害,卻都一直在互相傷害……
你看看,這是多麼荒謬、多麼悲哀,多麼令人遺憾的世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