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群我呢,雖然大學讀的是理工相關,但平時喜歡寫文章自娛,今年五月也即將出版自己的第一本書,這一年多來的反覆校對與改稿,讓我發現不少學理與學文在心境上的微妙差異。
從高中到大學,我算是一個還滿有自信的學生,因為自認數理能力不差,考試也難不倒我,無論是國中升高中的基測(現在叫會考),或是高職升科大的四技二專統測,我的數學都是拿滿分。在臺科大就讀期間,雖然學的東西都很理論,但即使沒認真聽課或是內容聽不懂,只要習題或考古題多算幾次,考試依舊會寫,就算對理論一知半解,還是可以裝成好像有懂的模樣。
為什麼可以這樣?因為在理工的世界裡,什麼題型該用什麼定理,什麼定理具備什麼特性,什麼特性可以推導出什麼邏輯,經過計算後可以得出什麼答案,這一切大都是規定好的,所以只要照著既定的思路走,基本上不會出錯。而評判的標準,也是先看你有沒有算對,算錯了先打叉,連計算過程都可以忽略不看;算對了直接打勾,至於要不要看計算?坦白說也不太需要,因為既然可以算出正確的答案,自然就會有正確的過程,這是屬於理工科考試的正常邏輯。
在這個有標準答案的世界裡,無論是自學還是去學校上課,只要讀得懂或是考得好,很容易產生一種有學通的自信,但是一旦考差,那種否定也幾乎是全面性的,像我大二時修一門課叫熱力學,看到學期成績拿E時(E等於被死當),還一度認為自己的智商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所以你看,在理工的世界裡,說難是因為有標準答案,說簡單也是因為有標準答案,而人的自信與不自信,在正確與錯誤的區隔下,非常容易就能猜測與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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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學文就完全不是這樣了,因為文學更重視的是精神與內在,而這些抽象的東西無法被具體量化成題,更無法用一種標準去檢視好壞,所以學不學的好很難一概而論,很多時候不下點功夫,自己更是難以察覺問題在哪裡。
比方說,我在寫《那些旅行教我的事》以前,至少進行過四次大幅修改,這本書在出版後的樣貌,和當時寫的第一個版本有非常巨大的落差,在寫這本書的過程中,我也體會到一段很有意思的心境轉折,就是從第一次寫完書稿開始,每次都是剛改完稿子時,覺得自己寫得很好,但只要經過一段時間再回頭看,又覺得處處都是問題!可怕的是這個循環,到現在依然還在持續。
後來才慢慢了解,文學創作沒有標準答案,最難的部分不是怎麼解決問題,而是想辦法找出更多問題!只是在找問題的過程中,其實也很像在為自己製造出更多問題,於是又要再想辦法解決,然後再重新製造、再解決,無限循環下去,總而言之,寫文章就很像是一種不斷自找麻煩,以讓作品不斷趨向心中完美的過程。而我認為,文學創作難就難在這裡,因為不是每個人都能感受到那極細微的差異,要如何發現以前不覺得是問題的問題,完全取決於一個人有沒有心思去發掘,當一個人越講究,領略就越深,於是才能慢慢體會出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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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改成這樣比較好。」修稿時,我常有這種感受,至於理由是什麼,很多時候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但我知道,改了會比較好。這種感覺非常微妙,就像讀完一本書,你會覺得自己好像有所提升,卻又說不太上是什麼原因導致你有這樣的感覺,是紮實的內容?生動的情節?嚴密的邏輯?精緻的情感?還是深遠的啟發?很多時候讀者(甚至作者)也很難一語說清。
所以你看,學文說難是因為沒有標準答案,說簡單也是因為沒有標準答案,有趣的是,正因為文學是如此主觀,而主觀感受沒有明確的標準,所以在最一開始的時候,無論是誰來學,都很容易產生一種莫名其妙的自信,但是隨著時間接觸久了就會發現,之所以會有自信,多半都不是因為自己寫的真的沒問題,而是自己根本就還沒有意識到哪裡還可以是問題啊!
而正因如此,人的自信與不自信,在沒有正確與錯誤的明顯引導下,多半都是峰迴路轉、五味雜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