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奧爾騰堡到慕尼黑，有一個半小時的車程。我和韓國分公司的同事史蒂芬與史丹利、以及泰國的代理商老闆葛雷，一起坐在前往機場的計程車上。雖然總公司的食宿安排極佳，但連續幾天的會議，確實讓我們都有些疲憊。
韓國的史蒂芬與史丹利，年紀皆四十有餘，和我一樣都是第三次來，我們兩年前就見過，已是熟面孔。
泰國不是分公司，因此不會每年受邀來總部，每兩年才會來一次，但葛雷年近六十，已經代理近三十年，來的次數早已不下十次。前年也是我們第一次見。
也就是說，這部車上的人，我兩年前就認識了。心裡總會覺得，這種一年一遇的人，感覺認識了很久，又像是剛認識，是種很奇特的關係。
雖然德國的高速公路沒有速限，但我們的計程車司機卻開得異常平穩，於是我們大家都眼皮漸沉，紛紛閉上了眼睛。
我好似睡了幾回，睜開眼睛，看大家都睡著了，於是又跟著安穩入睡。
半夢半醒間，我聽見雨滴敲打車窗的聲音。突如其來的大雨，似在喚醒著我。
我看著窗外的光景，有種感嘆積在心頭——沒想到一晃眼，一年一度的會議又結束了啊！
時間真的過得很快，同樣的旅程，我已經經歷了三次。我沒辦法想像，葛雷說他這條路走了十幾次，走了快三十年。
「你喜歡來嗎？」在幾天前的啤酒花園裡，我曾經這樣問葛雷。
「很喜歡。」葛雷一邊切著豬腳，一邊笑著對我說：「所以我還不想太早退休，哈哈！」
葛雷是泰國代理商的老闆，其實以他的年紀是可以退休了。但他告訴我，這是他一手創立的公司，所以他希望可以再陪伴這間公司久一點。
「做久了，都會有感情的。就像來這裡一樣，來久了，對這裡也會有感情。」葛雷說。
「以前和現在有什麼不同？」我問。
葛雷放下刀叉，對我說：「大概十年前吧，我們都是在飯店開會的，那時的飯店還很破舊，跟現在差很多……」
然後，他跟我說了幾個名字，問我認不認識。
我搖搖頭。
他說，有幾個是他的好朋友，但後來有人退休了、有人離職了、有人生了場病，所以好幾年都沒看到。
葛雷說：「我講的這些人，你不認識也很正常，我們都算是上一個世代的人……所以我很羨慕你，你還年輕，而且有一份好工作。」
我搔搔頭，不知道該怎麼回應葛雷，只跟他說了聲謝謝。
我當時心想，再過數十年，會不會在某一天，在某個平行時空裡，我也會對著某個年輕人，跟葛雷講著一樣的話，發出同樣的感嘆呢？
Wellnesshotel zum Koch, Ortenbu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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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會議，共有二十七個國家，五十六個人參與。在總部的大門口，飄揚著各式各樣、色彩繽紛的國旗。
有些國家人比較多，除了CEO以外，每年來的人都不一樣。
有些國家不是子公司，所以不會年年受邀，他們的代表人，通常兩年才來一次。
有些國家人比較少，所以每年來的，都是固定班底。
我想起了兩年前，與葛雷的第一次相遇，與韓國的史蒂芬與史丹利，以及好多國家的好多好多人的第一次相遇。
幾年過去，我看過很多人，記得很多人的樣子，但我實在無法把每個人的名字都記得。
有的人可能只出現過一次，然後就再也不會出現。
有的人每年都會出現，但我每年都叫不出名字，不是我不想記得，而是發音實在太不容易。
不過，出現過兩次以上的面孔，我通常都會記得。而對方也是，我們雖然記不住對方的名字，但似乎都會記得對方的臉龐。
比如某個來自土耳其的人，今年打招呼的時候，我告訴他，我們兩年前見過，他笑著點點頭，說是在某艘船上的晚宴。
然後，我們就一起開始回憶那個細節。不過，我們還是叫不出彼此的名字，哈哈。
再比如某個來自羅馬尼亞的人，今年打招呼的時候，他告訴我，我們兩年前見過，我笑著點點頭，說是在某個啤酒花園的燒烤攤。
同樣的，我們就一起開始回憶那個細節。但這次，我們記得彼此的名字了，因為兩年前，我們就先加了WhatsApp，所以可以一起查手機。（意思是，我們當下還是叫不出彼此的名字，哈哈哈！）
來自羅馬尼亞的人叫做克里斯，他兩年前生了一對雙胞胎女兒，手機裡都是女兒的照片，他分享了很多照片給我，跟我說哪天如果去羅馬尼亞，一定要去布加勒斯特找他。
這句話，每個國家的人都喜歡說，包括我也一樣。
但從他們的眼神裡，我相信這不是客套話，他們都是認真的，而我也一樣。
在這個像是聯合國的世界裡，可以講的故事有很多，每個國家、每個人的背後，都有不少酸甜苦辣的人生故事。
不過，我們能見的時間有限，能用的精力也有限，時光的巨輪滾滾向前，我們都只能不停向前奔跑，並試圖在那充滿不穩定的未來中，期盼著那能再重逢的一縷微光。
Wellnesshotel zum Koch, Ortenbu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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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計程車已抵達慕尼黑機場。我和韓國的史蒂芬、史丹利，還有泰國的葛雷握手道別，然後各自前往彼此的目的地。
望著慕尼黑機場，望著他們離開的背影，我心裡想著，德國這個國家、慕尼黑這個城市，我已經來了好多好多次了啊！
以前，還沒有來的時候，我心裡會想，總有一天一定要來！
來了第一次，心裡又會想，有機會還要再來！
之後來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就慢慢不會在意次數了。
每一次飛行、每一次落地，已不再那麼新奇。
但每一次凝望、每一次回首，記憶的厚度卻在累積。
目光所見雖是熟悉，心境變化卻也新奇。
有時想想，人生或許就是這樣吧，我們似乎都一直在陌生中尋找熟悉，在熟悉中尋找安定，然後又在安定中尋找陌生，如此往復下去。
我們永遠不會停在原地，永遠會被欲望推著往前。
但仔細再想，人活一輩子，能有機會好好經歷與感受某些事，去看想看的風景，去見想見的人，哪裡會是終點，似乎也沒那麼重要了。
就算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成就，還是能用一路上那些美好的風景，與那些有趣的故事，描繪出人生的理想輪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