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時代下的專制暴君

網路世界,就像一個大班級,而凡是大班級,就會有小團體。試想一下,如果今天我是一個討厭班長的人,於是我加入了某個「反班長」的小團體,我們聚在這個小團體裡一起說班長的壞話,請問這種行為,會使我這個人變得更中立、更客觀?還是更狹隘、更極端?

「班長真的很討厭!沒事就找大家麻煩。」原本,我只是有點討厭班長。

「對啊!而且你知道嗎?他上次還偷偷跟老師打小報告呢!真是太誇張了!」可是「反班長」這個團體裡的人,卻會不斷給我各式各樣,我以前從未想過的「班長討厭的理由」。

「什麼?這我還不知道耶!班長原來這麼討厭啊?」於是,原本我有討厭班長的一個理由,現在變成兩個。

「而且偷偷跟你說,他還摸過班上某個女同學的大腿,雖然目前證據不足,但我聽說這是真的!」結果理由越加越多、越加越荒謬,原本我沒那麼討厭班長的,但在加入這個「反班長」小團體以後,卻突然有了一百個可以討厭班長的理由。

請問這樣的過程,你有沒有在網路上經歷過?是不是有?而且常常發生?那請問,當我們聚在某一個小圈圈裡,一起講一個人(或是一件事)的壞話,這有讓我們變得更開放、更多元了嗎?還是更封閉、更狹隘了呢?

在這個團體裡,我們聽到了無數個班長討人厭的理由,卻聽不見任何一個可以幫班長平反的聲音,因為大家進到這個團體,立場都是明確而單一的——我們這群人就是討厭班長!我們可從來沒打算要客觀理性、或是追求什麼公平正義,我們之所以加入這個團體,目的就是想聽班長的壞話!

*

你說這樣對班長不公平?因為班長說不定沒像這個團體裡說的那麼糟糕?可是坦白說,你真的會為了「公正客觀」、為了「是非正義」,同時加入「挺班長」和「反班長」這兩個團體,然後去分辨裡頭所有觀點的是非對錯嗎?沒錯,我相信你不會,如果你原本就是個有點討厭班長的人,就會本能性地加入「反班長」的團體,然後在這個團體裡,和所有人一起強化討厭班長的信念,反之亦然。

這就是網路世界反映的真實人性——我們都只想聽進自己喜歡的聲音。

不喜歡魚群?不喜歡看《水瓶集》?可以,你只要此時此刻,往右上角輕輕一按,或是一個簡單的封鎖,我就會永遠安靜。

不喜歡有顏色的媒體?討厭中天?討厭民視?無妨,只要取消訂閱鈴鐺,再一個簡單的封鎖,他們也會永遠閉嘴,在你的世界完全消失。

不喜歡反同團體?那就封鎖他們的社團,如此一來,他們的言論就無法進入你的世界,只要簡單按個鍵,你就不用再忍受那些令你討厭的聲音。

討厭某個政治人物?歌手明星?網路紅人?那就加入反對他的社團,社團裡的人會給你一百個你應該繼續討厭他的理由。

這就是科技賦予我們的權力,它讓我們自己決定每天想看見什麼,不想看見什麼,想聽見什麼,不想聽見什麼,想相信什麼,不想相信什麼,它讓我們每個人,都變成了自己世界裡的大獨裁者。

*

網路世界的出現,客觀上來說,確實讓資訊量變得更豐富多元,但與此同時,我們也不斷在用自己的主觀感受過濾資訊,排除那些我們不喜歡的意見與聲音,這是基本的人性。於是我們形成無數個小團體,站在那些彼此共同相信的立場,抵禦另一個立場的「攻擊」,可是到底哪一方說得比較有理?論據比較充足?這一切有沒有公平公正的第三方?完全沒有,大家都相信自己站的這一方說得比較對。

於是觀點丟來丟去,爭論的時間越久,雙方的對立反而越來越嚴重,大家都想說服另一方的人,而不打算被另一方所說服,因為誰都不認為自己的「立場」有錯,可是正因為立場沒有對錯,所以每個人打從一開始就不打算被改變或說服,因此吵到最後,多半不是被改變的人多,而是一方討厭另一方的理由更充分而已。

是的,資訊量變多了科技也給了我們幫自己過濾資訊的能力,但我們卻也本能地習慣接收自己「想要」的資訊,那這種挑選資訊的過程,真的有讓自己變得更開放、更理性了嗎?還是其實只是更封閉、更固執而已呢?

*

以前,我們害怕報章雜誌洗我們的腦;現在,我們運用科技,可以自己洗自己的腦,我們可以隨時封鎖任何自己討厭的人物、討厭的言論、討厭的立場、討厭的資訊。

以前,報章媒體不客觀公正,有人會出來抗議反對,說他們是萬惡的獨裁者;現在,我們做為萬千資訊的篩選者,如果只挑自己想看的、愛看的,還會再有人出來抗議反對,說自己是專制蠻橫、是非不分的暴君嗎?

以前我們要害怕、要對抗的,是別人腦中的偏見;現在我們要害怕、要對抗的,是自己腦中的偏見。而諷刺的是,時代會往前,但人性不會,於是有許多人,一邊享受著科技的便利,一邊讓自己一步步變成了萬千資訊底下,那個自己應該要感到害怕的暴君。

而最危險的是,越是專制的暴君……唉,就越是意識不到自己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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