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鋼琴師》:琴鍵上的無限宇宙

全文改編自電影《海上鋼琴師》。

在某年某月某天,你在某艘大型客船上,聽聞船上有位很厲害的鋼琴師,你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叫一九零零。

「誰是一九零零?」你問。

「一九零零只是暱稱,他沒有本名,陸地上也沒人知道他的存在,他沒有國籍、沒有生日、沒有家人,出生時被丟棄在這艘船上,意外被燒煤工人丹尼發現,一九零零這個名字是丹尼取的,但是官方沒有他出生的紀錄。」

「什麼身分都沒有?連個名字都沒有?這樣他還算是『活人』嗎?」

「嗯,從現實層面來看,他是活著的,但從社會的角度來看,他並不存在。因為他自出生開始,就一直在這艘巨大的客船上,甚至從未踏上陸地半步。

於是你想了想,困惑地問道:「他一直都待在船上?難道一九零零都不會好奇陸地上的一切嗎?為什麼要一直選擇待在船上呢?他可以離開客船到陸地上,過一個『正常人』該有的生活啊!他可以去學校念書、去工作賺錢、去買車買房、去娶妻生子、去擁有自己想要的一切啊!」

「為什麼人非得要在陸地上才能擁有想要的一切?你覺得他在船上的生活是不美好的嗎?」

「呃,或許是在船上能體會到的事情不如陸地上豐富吧?在船上生活感覺挺無聊、挺沉悶的。」

「那是對一般的平凡人來說,一般人對什麼事情都不是太感興趣,所以活著才需要這麼多刺激。但一九零零不一樣,他是個有天賦的孩子,他有音樂方面的才華,也非常喜歡音樂,他是我們這艘大船上的鋼琴師。他很會彈琴,而且非常非常厲害,每當他開始演奏曲子時,總會吸引船上的人圍觀聆聽,這讓他覺得很幸福、很滿足。如果到了陸地上,他還要重新適應社會與現實生活,說不定還會因此而放棄自己的才華,你覺得這樣的他會過得比現在更快樂嗎?」

「嗯,這確實很難說。那他自己是怎麼想的呢?」

「你自己去問問他吧。」

*

於是你走到一九零零面前,看著這位沒有身分、沒有真名的鋼琴師,對他問道:「一九零零,你知道你自己是誰、來自哪裡、生日是什麼時候嗎?」

「不知道。」一九零零搖了搖頭,淡淡一笑:「但這也不重要。」

我是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來自哪裡,更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出生……但那又怎麼樣?這妨礙我追求快樂和夢想嗎?這妨礙我學音樂和彈鋼琴嗎?甚至說得更白一點——這妨礙我『活著』嗎?

一九零零感嘆道:「你有名字,知道自己來自哪裡,也知道自己的生日……但這只不過是社會賦予你的記號而已,這些記號就跟亂碼一樣,大多時候沒有什麼意義,甚至和你想追求的幸福快樂一點關係都沒有。就像是,如果隨便在這艘船上抓一個人,告訴你他的名字、他的出生地,以及他的生日日期,請問你真的會去記這些資訊嗎?說得更直白一點,你會在意半分嗎?」

於是你陷入一陣短暫的靜默,因為你知道,自己確實是不會去記這些細節的,除非是很親很親的人。於是你看著自己身上的各種標籤,並暗自思考著:這些標記的意義,除了讓人知道我是誰之外,對「我自己」來說,真的有任何用途嗎?它能讓我更快找到夢想、更快活出自我、更快得到那些我想要的幸福快樂嗎?

嗯,或許都不行呢……」你長嘆一聲,搔了搔頭,繼續問一九零零:「那麼,親愛的一九零零先生,你究竟想成為什麼樣的人?想在這世上活成什麼樣子?」

「我想成為鋼琴師。」一九零零笑著說。

*

為什麼會想成為鋼琴師?」你問。

「沒為什麼,我從小就喜歡彈鋼琴,也有音樂方面的天賦,就只是這樣而已。」

「可是在鋼琴的世界之外,還有許許多多值得探索的東西啊!難道你對這個廣大的世界都不好奇嗎?」

以鋼琴而言,你知道的,任何一架鋼琴都只有八十八個琴鍵,雖然琴鍵有限,但旋律卻是無限的,走過踏板,前方有數千萬條路可以選擇,無窮無盡,無限的琴鍵、無限的樂章……那是上帝的曲調。

你看陸地上那些街道,存在好幾千萬條,而你卻只能選一條路走、選一個女人愛、選一間房子住、選一塊地活、選一份工作做…….這是多麼無趣、多麼沉悶、多麼憋屈的生活啊!

「我的世界,就是鋼琴的世界。在有限的琴鍵裡,存在著近乎無限的曲調,這個音樂的世界是那麼無邊無際、那麼有趣新奇,我每天都有東西可以發掘和享受,為什麼還需要鋼琴以外的其他世界呢?」

*

「你知道嗎,」一九零零回憶道:「曾經有人勸我離開,到陸地上組一個樂隊,從零開始,過上一個正常人的生活……但我當時卻步了,我站在船的甲板上,看著陸地上滿滿的人群,最終還是停下了腳步。不是因為看得見的東西,而是因為看不見的東西。我所看不到的,是我下船之後的未來。」

鋼琴上有八十八個鍵,有始有終,而我演奏出了快樂幸福,這就是我學會的生活方式,可城市這個鍵盤是無窮無盡的,如果鍵盤無窮無盡,那麼演奏音樂是不可能的。陸地對我來說是一艘太大的船,是一個太過美麗的女人,是一段太長的航程,是我不會彈奏的曲子。

「所以,我要繼續待在船上,繼續快快樂樂地彈鋼琴,這是我的選擇,我愛我的選擇。」一九零零說:「我身體隨著船流浪,但心已經找到港灣,而你呢?你明明活在陸地上,卻還不辭千里來到這艘船上,理由是什麼?不就是厭倦了陸地上的乏味生活而已嗎?那麼,我們兩人到底是誰在漂流呢?」

我是沒有名字、沒有生日,但又怎麼樣?只要有鋼琴在,我就能繼續譜出樂章、繼續演奏給很多船上的人聽,這樣的生活是我想要的。」一九零零的嘴角,露出一抹滿足的淺笑。

*

一九零零說:「無論世界再大再豐富,對我來說都不重要,因為在我的眼裡,看見的永遠只有鋼琴。鋼琴,才是我的小宇宙。我把自己的存在、信念、牽絆、執著……全部寄託在鋼琴的世界裡,只有在那個世界裡,我才是活著的,我才是醒著的,我才是存在的。

「至於,這世上沒人記得我?那又怎麼樣?人死如燈滅,曾經的努力,死後終究得回歸塵土,關於這點,我看得很開,所以我並不掙扎,也不感到遺憾,甚至感到有點慶幸……我慶幸自己找到了鋼琴,在那些擁有鋼琴的時光裡,我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渺小,在我的心中,有著比陸地上大多數的人更廣闊的天空,我深深地愛著那片美好絢爛的鋼琴世界,也愛著活在那個世界裡的自己,我覺得這樣的自己很幸福、很快樂,難道這樣還不夠嗎?」

「至於本名叫什麼?來自哪裡?生日幾月幾號?」

「嘖,那是陸地上的人需要糾結的無聊事,沒有就沒有,有什麼大不了的?」

我想,就是一九零零選擇相信的答案,一個可以讓他一生驕傲、也可能讓他一生孤單的答案。他知道這或許是一種偏執,但他深深明白,只有這樣近乎偏執的信念,才能成為一種堅定的人生解答。而有了堅定的人生解答,無論是一生驕傲還是一生孤單,至少在他的心裡,終究是有東西可以去解釋自己為什麼要活著的。

鋼琴,就是一九零零的救贖與信仰就是他一生在乎的無限宇宙,就是他在每一刻因為懷疑自己是誰而感到疲憊不堪的時候……最後,也最穩固的港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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