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爸的吉他,弦斷數月,但遲遲未換,一直擺在書房的角落蒙塵。
關於這把吉他,有個小小的故事。
三年前的某天夜裡,窗外下著綿綿細雨,J騎著車,載著一把吉他到我家樓下。
「魚群,這把吉他可不可以先寄放你這?」J問。
「你不彈了嗎?」我看著J的吉他袋上有一層厚厚的灰,感覺這把琴已經好久沒有被人彈過了。
「我不會彈,平時都是我爸在彈的。」當時J的父親在進行化療,我們心裡都清楚,J爸時日已無多。
「嗯……既然是你爸的,應該放他身邊吧?」一開始,我拒絕收下這把琴。
「我爸自從化療開始以後,身體越來越虛弱,基本上就沒有再碰過這把吉他了,他說這把琴放在他房間也只是佔空間和積灰塵,後來他把這把琴拿來我房間,要我幫他處理,我說我不會彈,他說沒關係,可以先寄放在一個會彈的朋友家,等我想彈了再拿回來……」J對我說:「如果你不想收也沒關係,我再看要寄放在誰那,我房間已經沒有多餘的空間放這把吉他了。」
看著窗外的雨,我暗自思量,J冒著雨載吉他過來,如果又無功而返地載回去,心情肯定很差,他最近三天兩頭跑醫院,身心俱疲,我應該幫他了這個心願才是。
「不然,就先放我這吧。」猶豫片刻後,我答應了J。「只是,你什麼時候要拿回去?」
「暫時還不用,等我有需要再跟你拿吧,我待會還要去醫院看我爸,你有空再幫我整理一下這把琴,我爸真的很久沒彈了,現在可能連音都不準。」他話一說完,便騎著車奔馳而去。
*
回到家裡,我小心翼翼地拆開吉他袋,琴面上積著一層薄薄的灰,我拿衛生紙輕輕擦拭,這是一把黑色的亮面琴。
「嗯,這顏色還挺特別的。」我輕輕刷了一下,發現這把琴的音色比較低沉,部分的弦已經生鏽,且弦音已完全失準,感覺真的很久沒被主人彈過。
比較一下自己平時在彈的吉他,琴面是木頭色條紋,音質也比較響亮,或許是因為習慣了響亮的音色,偶爾再彈彈J爸的琴,確實別有一番風味。該怎麼形容呢?彈音質響亮(自己)的琴,就像在一片空曠的草原上,讓人感受到一種萬馬奔騰的輕盈與自由,而彈音質低沉(J爸)的琴,就像在一處深邃的幽谷裡,讓人感受到一種蕩氣迴腸的穩重。
數週後,J爸走了,等J辦完J爸的後事,他找我去吃火鍋。
那天J告訴我,他爸爸雖然很少與他互動,但始終為了家庭盡心盡力,因為忙於工作,J爸一生甚至都沒有出過國,化療開始以後,他原本要帶J爸去日本看櫻花,但後來J爸的身體越來越差,一直沒有機會,平時理智到不行的J,在我面前哭了好久。
再過數週,琴弦斷了,而我也沒有再繼續彈,數月過去,J也不曾再提起琴弦的事。
後來J開始工作,我們平時很常聯絡,有天他冷不防地拿了幾包日本的名產給我,他很得意地跟我說,上週他帶J媽去日本看櫻花了,那是他們第一次坐飛機,留下非常美好的回憶。
*
最近幾天,J突然問我:「魚群,我爸的吉他你還有在彈嗎?」
「沒有耶,最細的弦斷了,我還沒去換。你要拿回去了?」
「沒有啦!我又不會彈,只是你有空記得去換一下弦,別放著發霉啊!」
「好啦!我這禮拜就去換。對了,你老爸會抽菸對不對?」我突然話鋒一轉,對J問道。
「我爸以前是不抽菸的,不過化療開始以後,他因為身體經常很不舒服,舊時的菸癮又開始犯……我沒告訴你,你怎麼知道我爸會抽菸?」
「我之前彈你爸的琴,手上都會有一股淡淡的菸味。」我說。
「哈哈哈,那你有沒有看到我爸出現在琴的後面?」J大笑道:「《棋靈王》就是這樣演的,阿光在棋盤上看到血漬,然後佐為就出現了。」
當下我立刻對J說:「你爸如果出現,我就寫一個《琴靈王》的故事!」
J爸的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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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換弦前夕,我特地再向J確認:「我要一次把六根弦一起換掉,你ok嗎?」
「你決定就好,我暫時還沒有要用。」J說。
數日前,我把所有的弦一口氣換掉了,弦上再也沒有菸味,我將J爸的琴擦得閃亮,重新再放回書房。試刷數輪,吉他的琴音,已增添幾分熟悉的響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