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發表日期:2021.10.24
在德國,有很多微小的片刻,會讓人深深感受到一種本國人與外國人的邊界感。
比如說,點餐的時候。
我今天去一家Darmstadt蠻有名的燒烤店點烤雞,據說這家店的店員非常親切,而且烤雞非常好吃。我走進門,還未開口,一位留著大鬍子的土耳其店員馬上拉大嗓門對我說「你好」!
是的,他很親切地用「中文」跟我打招呼。
這篇文章,我就先不討論為什麼他不說「摳尼幾挖」(日語)、不說「啊你哈細唷」(韓語)、不說「新敲」(越南語)、不說「沙挖低咖」(泰語),而偏偏要說「你好」(中文)了,難道這位土耳其店員能精準地偵測亞洲人的長相與相對應的語言嗎?還是他一看到亞洲臉孔都一律都用中文打招呼?
這個問題先擱著,暫時不討論,等我有了進一步的觀察再跟大家說。總之,我用德語跟他點餐。然後呢,他用德語回覆,結完帳以後,我到旁邊等外帶。
店裡客人來來去去,其實挺混亂的,等一陣子之後,我看到桌上好像有一帶已經裝好的,像是我點的東西的樣子,於是我上前用德文去問那位土耳其店員,那包是不是我的東西,結果他突然用「英文」回我,指著另外一袋說那才是我的,請我再等一下。
一般來說,我在德國都用德文跟店員溝通,店員大概有九成會直接用德文回,剩下一成會用英文跟我聊,即便我是用德文再跟他說。這種感覺很奇妙,如果遇到這種情況,我通常講一兩句就會轉一個語言包,換用英文跟他溝通。
但就是這種感覺,會讓我有一瞬間感受到那種很清晰的本國人與外國人的邊界感,或者說,我可以感受到一種來自對方的理解,叫做——我覺得你是外國來的人,外國人都是講英語的,而且我跟外國人溝通都用英語,所以即便你會講本國的語言,我還是要用英語跟你溝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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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類似的情境,我在台科大的德文課當助教的時候,有一個非常深的印象。
當時,我在台科大的德文老師叫徐言,她是個德國人,但她可是在台灣待了非常久的時間,中文說得非常好,溝通完全沒有問題。而有一天,我的印象非常深,在加退選時間,我看到一個大一的學弟,他想要問老師加退選的問題,他竟然拼命地用「英語」在跟老師交談,而且他的英語講得七零八落,老師很友善地用「中文」回他,跟他說明狀況,可是學弟從頭到尾都不說中文,硬是要用一口很破的英文跟老師溝通,而且中間還數度卡詞,讓場面一度非常尷尬。
「難道他不是台灣的學生,所以才不說中文嗎?」我的腦中瞬間有閃過這個念頭,後來發現不是,因為他跟老師講話的半途中,突然回頭跟他的朋友們用「中文」聊天。
我在一旁看了這一整個過程,那感覺超級微妙,現在到了德國以後,總覺得那個學弟跟這個土耳其的店員好像有同樣的思考,就是那種——我覺得你是外國來的人,外國人都是講英語的,而且我跟外國人溝通都用英語,所以即便你會講本國的語言,我還是要用英語跟你溝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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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場景,在我當助教期間見過不少次,現在來到德國,也親自體會了不少次,似乎能體會到老師當時的那種感受,我覺得這種感受很難形容,你會覺得對方是友善的,因為對方願意用一個他自己不那麼熟悉的語言跟你溝通,可是你又同時知道,對方這種友善的背後,好像埋藏著一種很清晰的、很壁壘分明的「你與我不同」的邊界感。
當然,這種邊界感並不會給我帶來什麼不舒服,而且我認為分清楚也不是什麼壞事,魚群我可從來沒打算要融入這個族群當什麼德國人,而我想這也不可能,畢竟背景差這麼多、長相差這麼多、思考方式差這麼多、學的母語差這麼多、代表的種族與膚色也完全不一樣,世界如此之大,國家和語言如此之多,沒必要打碎自己的原樣,屈就自己變得跟另一個族群的人一樣。只是不得不說,這種本國人與外國人的邊界感,在來到德國以後,偶爾會在有意無意之間,以各種很微小的方式出現在自己眼前。
至於,這會不會讓我感到不舒服,我想主要還是要看對方怎麼與我溝通,以及我是否充分地理解了對方的善意。如果對方很明顯是懷著善意,那其實你可以想像,語言是一座高牆,自己與對方原本在圍牆的兩側,而對方很友善地主動翻過牆,熱情地與你打了一聲招呼,如果這樣想,那感覺確實是挺溫暖、挺舒服的。
當然,我也遇過那種懷著惡意翻牆,特地想過來挑釁的,不過那是另一段故事了,以後有機會再來聊。